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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朔太郎一直堅信著,能夠與室生犀星相遇這件事是可遇不可求的緣。

 

他的記憶中,室生一直是在任何時候都能閃耀著自己光采的人,長時間接觸大自然的一切所醞釀的奔放人格與自己確實大相逕庭。廣結好友的室生使得萩原對此日積月累的不安匯流而成一條沒有盡頭的大川,劃破心間的刻痕經由時間的催化,到了瀕臨碎裂的程度。

 

他不怪他,畢竟那是室生的個性使然。

 

即使心的痛楚鮮明地彷彿要將他撕裂,萩原也只是靜靜地、淡淡地目送著,目送著自己珍愛的那個人背向他走遠,目送著自己珍視的那個人去擁抱除他以外的世界。

 

人自出生起便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臉、身體、手腳,甚至是心都只屬於自己。

 

孤獨也是。

 

如果詩是染病靈魂的寂寞慰藉,那麼這樣的我之於你,又會是什麼?

 

萩原從不奢望室生能覺察那些夜裡與自己內心的對談中夾雜著多少無法抽離的不安。他那孤獨成癮的人格從不敢奢望如此昂貴的救贖。室生雙眼中的溫暖滿溢著漫過萩原空洞的軀殼,他畏懼像是要帶來希望的暖意,深怕自己病入膏肓的靈魂在得到希望的轉瞬間即會跌入無底深淵似地。

 

「……朔?」

 

像是要擊碎他心中那塊屬於孤獨的薄冰一樣的輕喚,無論聽見幾次都彷彿要讓人心碎落淚。

 

「為什麼…我這麼孤獨啊…」室生一見抱著雙膝瑟縮在沙發一角瑟瑟發抖的萩原,他不發一語地緩步向前,像是在保護易碎之物一般輕輕抱著再度將自己困在寂寞之中的萩原朔太郎,靜寂使兩人的呼吸交疊。

 

室生明白,萩原矛盾卻又細膩的人格在情感控制上的缺失並不是唯獨萩原朔太郎本身一人所能造成,其中萩原部分不安的情緒仍然來自室生的外向性格。

 

從他們後來第二次在這裡相遇開始,室生便早已覺察萩原始終無法忘懷自己必須早一步遠離社會、家人,甚至是摯友時,自己獨自一人迎接死亡為自己的生命劃下句點的孤獨。室生從沒有忘過,萩原隔絕一切,使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詩的那年,他是如何在生理的痛苦之中持續燃燒自己僅剩的生命,只為將心中的那份孤獨昇華。

 

「你的孤獨也好,我的孤獨也好,縱使無法抹滅,但願能共同承擔。」收緊了雙臂,室生吐出的字句是萩原眼淚的溫度,相似卻不同的兩個靈魂之間共鳴著、纏繞著。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那因孤獨而淌血的心。

 

像是不願再次受到靈魂與軀殼剝離的痛楚似地,萩原嘶啞的嘆息彷彿夏末渴求續命的蟬鳴。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承受的一切。

 

室生微笑著,一如往常地。不言而喻的思緒隨著心的起伏泛起漣漪。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所懼怕的所有。

 

即使孤獨成癮的人格與畏懼寂寞的矛盾會與我長存也無妨。萩原如此想著,與淚水混合的呼吸滲進心的缺口,雖無法永久癒合,這樣短暫麻痺了也好,或許自己對詩的執著便是治療自己殘缺靈魂的解藥也說不定。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所愛的全部。

 

萩原所愛的詩的世界若是夢,那麼室生所在的世界便是現實。那是為填補夢醒之間的若即若離而生,是引領孤萩前行的微弱燈火。或許是相似的靈魂,才能在此時獲得相當程度的契合,靈魂的齒輪緊緊相擁。

 

「與你相遇的一切,或許,都是夢吧。」萩原吐出的字句飄落於兩人之間,像褪色的油墨徜徉在泛黃的書頁。

 

「是夢也好。」


室生依然笑著,輕輕拍了拍萩原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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